一夜缠绵,床榻落红。我红着脸问少爷,之前说封我为姨娘的话作不作数。
他轻笑:「酒后浑话,岂能当真。」此时,知府千金的答婚书送到府上。
他转身把我按进结冰的洗澡水。「你别出来,知府千金是玉洁冰清的人儿。」
「你给我暖床的事被她知晓,成何体统。」我低下了头,不吵也不闹。他还不知道,
我赎身的钱匣子已经装满了。1管家见贺潮序迟迟不开门,
着急道:「知府千金亲自送答婚书来了。」我以为他会像以往那般,敷衍了事。
岂料他身形一顿,应了句马上就到,当即翻身下床。被他推了一把的我,头磕在床沿上,
很痛。我看着他劲瘦有力的背脊,试探地问:「上次的陈府嫡女你连面都不见,
这回怎么又有兴趣了?」贺潮序俯下身,好看的桃花眼近在咫尺。「天天对着你这猪脑袋,
无趣极了。「上月的庙会,她拿了灯谜游戏的头彩。「如此聪惠的女子,我总得要见见。」
庙会这事我记得。灯谜比赛还是我拉他去的。但当时他明明说无聊,全程兴致寥寥。
我扯过凌乱的被单假装整理,试图掩饰我的无措。贺潮序背对着我穿戴整齐,
似乎又想起什么:「还不快给我熏香,怎好叫妙人儿久等。」我压下情绪,匆忙套上外衣,
拿出熏炉点上。自从知道我对紫藤过敏,贺潮序就格外爱熏这个香。
而我**都被熏得直流眼泪。贺潮序挑起了眉,甚是不耐烦:「你哭什么哭,
该不会还在肖想本少爷吧?「你果真又蠢又贪,养大你这小乞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。」
哄骗我暖床时,说睡了觉就给我当姨娘。睡过之后,说酒后浑话岂能当真的也是他。
我低下头,轻轻嗯了一声。贺潮序继续说:「你先别出来,婉儿是玉洁冰清的人儿。」
「你给我暖床的事被她知晓了,成何体统。」寒冬腊月,我被贺潮序按进结冰的洗澡水。
「别出声,等房外的人走了你再出来。」于是我在冰水中等了许久,冷到发颤也不敢吱声。
我探头看向少爷房中的钱匣子。贺府有个规定,下人想要赎回自由身,
只需将主人房中的钱匣子装满。而我的钱匣子很快就要满了。
2我是被贺潮序捡回府的小乞丐。别人都嫌我脏,只有他把吃剩的半个肉包子扔给我。
「乞丐好养活,府上的剩饭左右也是喂猪,给她腾出半碗,饿不死就行。」
把我洗刷干净之后,大家眼前一亮。
贺潮序捏着我的脸看了又看:「留下当个暖床丫鬟也不错。」于是从那之后,
我便留在了他的院子里。我自小没了爹娘,不知道被人疼是什么滋味。
我猜是饿了有剩饭可以吃,天冷有干草可以睡吧。所以贺潮序对我是好的吧?他待我好,
我便要待他更好。房外的人终于都走了。我在水里泡太久,手脚僵硬。
爬出浴桶的时候还摔了一跤,一时站不起来。是路过的奶娘扶起了我。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痕,
挤出一个难看的笑。奶娘眼里满是担心:「傻孩子,你这是何苦呢?」这些年来,
奶娘见我孤苦伶仃,处处关照着我。是贺府里对我最好的人。我把她当娘一样看待。
她揉着我冷僵的双手说:「以前我还想着你可以当少爷的姨娘。「但方才廖知府明说了,
他女儿嫁进贺府的条件之一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。「傻秋意,你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啊。
「你的钱匣也快满了吧?对你有意的那个私塾的方先生……」奶娘还想说什么,
但看我失神的模样,没再说下去。其实钱匣早就满了,但我又将里面的银子取走了一些。
少爷待我好一分,我便取走多一点。管家的一声吆喝,将我拉回现实。
「少爷让你随他们一同去庄子,路上陪知府千金说话解闷。」「你赶紧收拾好这邋遢模样,
可别丢了少爷的脸面。」我拍拍奶娘的手,「方先生的事,我会好好考虑。」这事放在以前,
我是绝不会答应的。此刻看我松了口,她才放宽心。3走得匆忙,
刚才摔倒划破的手还在流血。没来得及包扎,袖子被血染红了一小块。
我捏住袖子往身后藏了藏。贺潮序和知府千金廖婉儿站在大门口有说有笑。
仿佛旁的人都不存在。老爷夫人看着眼前的这好一对璧人,甚是满意。
便邀请未来亲家一起去庄子上游玩。「还愣着干什么!快把行囊搬到车上去。」
贺潮序嫌我不够机灵,朝我的胳膊拧了一下。往常这种事我也不曾怠慢,
但此时身上一会冷一会热。怕是染上风寒了。我掏出丝绢手帕,把伤口简单扎了扎。
便去搬那几箱忒重的行囊。这帕子是贺潮序去年送我的生辰礼。虽然日子记错了,
但心意总归是好的。我贴身放着,从来不舍得用。廖婉儿的视线落在我的丝绢手帕上,
笑道:「贺府对下人真好,手帕都是丝绢的。」贺潮序眼里闪过一丝别扭。似乎怕我乱说话,
比我先开了口。「我就说帕子不知落哪儿了,原来让你拾了去。」他从我手上扯下帕子。
牵扯之下,伤口又裂开了。看到上面的血迹时,贺潮序一愣,手顿在半空。
我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,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:「手帕脏了,等我洗干净再还给少爷。」
他挥挥手:「算了算了,一块买成衣时送的手帕而已,也不是什么好料子,不要了,赏你吧。
」转头笑着对廖婉儿说:「婉儿要是喜欢,我去给你做十条,条条比这好。」
手帕被塞回我手里,我没接住,掉到了地上。原来只是成衣铺子送的,少爷转手给了我。
顿时,我也不想要了。但转念一想,卖掉还能换几个大饼,就又不争气地塞回袖子里。
上车之后,廖婉儿有了两声咳嗽。贺潮序又是倒水又是剥葡萄,殷勤得紧。
廖婉儿捂着鼻子:「或是许姑娘身上的熏香味太重了,我闻不得。」我才刚从水里爬出来,
哪来的熏香味?分明是不想与我同乘一辆车。4贺潮序转头望向我,眼里有了几分责备。
「你一个丫鬟熏什么香呢!「也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劣质香料,这不是东施效颦嘛!」
他叫停了马车,让我换一辆车坐。可这行一共就带了三辆马车出来。
一辆载着贺家老爷夫人和廖知府。一辆载着贺潮序、廖婉儿和我。还剩一辆放着行囊和牲畜。
分明没有空余的马车可给我坐。贺潮序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。但廖婉儿捂着鼻子,
不发一言,没有要让步的意思。贺潮序没有一瞬的犹豫,便做好了决定。
「你去最后那辆车吧。」意思就是要我与那些滂臭的牲畜待在一起。贺潮序看出我的不愿,
将我带到一旁。他在廖婉儿看不到的角度,拉住我的手。「好秋意,婉儿与你不同。
「她心思细腻又敏感,你就别惹她不痛快了。」要不是车马已经出了城,
我真想立刻走路回去。贺潮序看穿了我的心思:「你如今都变得如此不懂规矩了。
「本少爷的话,你听还是不听?」我在贺家的这些年,虽然是丫鬟,但日子过的也算安稳。
念着少爷的一饭之恩,我将贺潮序放在心里好多年。我自知出身不好,
若能当上贺府少爷的姨娘,已经是最好的归宿。而贺潮序也深知这一点。所以现在,
他会求我,就是料定我会心软。我拖着沉重的身子,往最后那辆马车走去。
拉货的车子格外颠簸,加上牲畜的臭味。我吐了一路,还发起了热。好不容易熬到了庄子。
我晕晕沉沉,站都站不稳。本以为终于可以歇息一下,谁知廖婉儿那里出了变故。
「我的珍珠耳坠不见了。」5「定是刚才中途休息的时候落下了,我派人去找。」
贺潮序说完便要叫随从,但被廖婉儿阻止了。她说:「耳坠那样小,
你这些随从个个五大三粗,找牛还行,找耳坠怕是不行。」这随行的人里,除了我一个丫鬟,
便都是男丁。她的意思是要我去寻了。我抓住衣角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贺潮序听出她的言下之意。他看向了我,却并未开口,因为他也知道我病了。
从前我就是个病秧子,大夫说我活不过十三。少爷的朋友都劝他将我发卖算了,
留在身边不但晦气,还会被我过了病气。少爷只应了一句:「病怏怏的,别有一番滋味。」
大家都笑了,可还是他会玩。虽然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,却坚信少爷和他们不一样。
少爷不嫌弃我。奶娘经常教我,人不是白眼狼,要懂感恩。「婉儿是我未过门的夫人,
便也是你的主子。」贺潮序没有再往下说。我哪还能听不明白。不让自家少爷为难的道理,
我还是懂的。「廖姑娘说得对,是该我这个丫鬟去找。」我摇摇晃晃站起来,欠欠身就出发。
贺潮序不知道怎地,又唤住了我。可犹豫再三,只交代一句:「仔细点找。」我点点头。
也许是我想多了,他本来就没打算说什么。上一个歇脚的地方,不远不近,也有好几里路。
眼看天都快黑了,还没走到地儿。路上还不小心崴了脚,因此走得格外慢。
我一**坐在地上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都怪我逞强,
这回要让少爷在知府千金面前丢面子了。北风一吹,眼泪成断了线的珠子,嘀嗒下坠。
想摸帕子,却摸出一张红纸。是奶娘临走前塞给我,私塾方先生的庚帖。6山里的夜格外黑,
唯有竹子沙沙响。我有点慌了,站起来想跑。脚却不听话,没跑两步就摔趴在地上。
我把庚帖一扔,什么方先生圆先生。如果现在有人能拉我一把,我就嫁给他!「许姑娘,
你怎会在这?」一个挑着灯笼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。
竟然就是奶娘白天提起过的私塾先生方玉成。这也太凑巧了吧!他将我扶了起来,
还捡起被我扔掉的庚帖,抚平折好。我恼了:「我都这样了,你管那破纸作甚!」
方玉成怔愣了一下,也不生气:「许姑娘教训得是。」怕不是个怪人。夜里独自上山,
哪知道是做什么亏心事!他不知道我在心里揣度他。蹲下来替我拍掉裙摆的泥,
又检查了我的脚。「许姑娘眼下恐怕没法再赶路了。「我知道附近有一间歇脚的草屋,
虽然简陋,但能遮风挡雨。」我不是胆小的人,
但也绝不是胆子大到敢独自一人在山野里过夜的人。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走。脚一下地,
就痛得我直往后倒。一个结实的胸膛接住了我。陌生男子的气息拂过我后颈脖,酸酸又痒痒。
「许姑娘,冒犯了。」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他打横抱起。想起白天奶娘说的,
他三番四次托媒婆上门说亲。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。原来他经常上山采药,是为了赚多点钱。
所以今天才会碰巧遇到我。看来是个爱财的人!来到他说的草屋,
居然只是一个四面透风的草棚。但他拾柴生火,还给我找来许多干草铺垫好,也就不冷了。
就着火光,我偷偷看清了他的模样。长得文雅又俊俏,甚至比贺潮序还要好看一些。
却因为常年走山路,练就了一身薄肌,倒不像寻常教书先生那般文弱。手脚勤快,是文化人,
虽然爱财了一点。要是嫁给他,也不是不可以。思绪被眼前噼啪作响的柴火拉回。
火光照亮了不远处一双发绿光的眼睛。吓得我惊叫出声。方玉成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火把,
就冲了出去。留我一个人在草棚里。我呆住了,竟跑得这般快?看吧,
提亲的时候说得多好听,大难临头还不是各自飞!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,连熟络都算不上。
他向我提亲定是看中我贺府丫鬟的身份,看中我那点嫁妆。但嫁妆哪有命重要。哼!
天下乌鸦一般黑!我鼻子有点酸酸的,我总是被扔下的那一个。猛兽的叫声由远及近。
我崴了脚走不了,怕不是要成猛兽的宵夜了。可这种死法,也太痛了吧。7「什么叫没找到?
!」贺潮序听了随从的汇报,手边的茶碗摔到了地上。随从心虚了起来,
生怕少爷知道他们是因为偷懒,才误了找人的时间。贺夫人瞪了自己儿子一眼。
「一个丫鬟而已,迟早要发卖的,找不到就算了。「你要缺人,娘给你买多几个回来。」
贺潮序心里闷闷的,说不出来什么感觉。明明是她自己逞强要去找耳环。这么大的人了,
连路都不认得,等她回来了,一定要骂一顿。还要罚她两天不能吃饭。
看她下次还敢不敢随便走丢!这时廖婉儿过来邀贺潮序去湖上泛舟。
贺潮序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憋得慌,借口不舒服,推辞了。廖婉儿头一回被男子拒绝,
脸上挂不住。故意挑贺潮序不高兴的事说:「附近这山上,狼兽可多了,
你那个小丫鬟怕是凶多吉少了。」贺潮序冷哼一声:「叫野狼吃了最好,
也不枉贺府把她养得白白胖胖。」贺潮序嘴上说不在意,但晚上却怎么都睡不着。他想,
一定是许秋意那家伙没有给他暖床的缘故。越想越气,
恨不得立刻策马上山把人找到教训一顿。……草棚之下,漆黑寂寥,
只有将熄未熄的火堆散发着微弱的火光。我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。爹娘不要我,少爷不管我,
就连方玉成也要扔下我。命苦不能怪别人,但此刻,是真的难过。身后传来疾奔的脚步声,
我心中一紧。「许姑娘,没事了,野狼被我赶跑了。」我茫然地抬起头,
只见方玉成满身泥巴,傻呵呵地笑着站在我面前。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,却越擦越脏。
竟是刚才赶野狼的时候摔进泥巴里。我心头一热,赶紧伸出手给他擦脸。擦着擦着,
方玉成的脸竟红成了猴子**。我噗呲一笑,他还挺纯情的嘛。恐怕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摸过。
柴火噼啪一晃,就像我的心,漏跳了一拍。方玉成好像想起什么,开始在身上摸来找去。
最后掏出被我扔掉的那张红纸庚帖。正儿八经地问我:「许姑娘,谁拉你一把,你就嫁给谁,
这话可还算数?」8这样荒谬的话怎偏偏叫他听了去!我红着脸,绞着手,
拼命想如何扯开话题。「你说你上山采药,可怎不见你的药篓?」方玉成果然支支吾吾,
又在身上翻找了起来。我心下一沉,果然是骗人的。只见他摊开手,
一个精致的耳坠躺在他手掌心。这不正是廖婉儿丢失的那个坠子吗?怎会在他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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