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清晨，雾气还未散尽，院里的桂树挂着湿意，竹叶滴下的水珠接连落在青砖上，轻轻一声接着一声。我正要给母亲端药，阿桃踩着露水一路小跑过来，裙角全湿了，站在门槛外，气还没顺过来，先压低声音道：姑娘，不好了，嫁妆房被锁了。

我手里的瓷碗一歪，汤水溅在指尖，烫得我一个激灵。母亲在床上轻咳了一声，眉眼间全是疲色。我给她把被角掖好，叮嘱阿桃扶着她坐稳，自己提了衣襟往外去。偏院到嫁妆房要穿过一条长廊，廊下的石狮子积了雾，摸上去一片潮凉。还未近前，就看见两名婆子横着站在门口，袖子挽得高，腰间挂着钥匙串。门闩上新添了一把铜锁，黄灿灿的，像一只冰冷的眼睛。

嬷嬷，我行礼，声音放得尽量平稳。母亲身子不好，嫁妆房今日怎么忽然封了

嬷嬷垂着眼，口气却硬。太太吩咐，为了防备小人伸手，先收着。你且回吧，等太太过问。

我笑了一笑。嬷嬷说小人，是说谁

她抬眼，眼风像刀尖擦在我脸上。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，去问太太。规矩不能乱。

规矩两个字落地，周围几个小厮都把背板得笔直。我看着那把新锁，指尖微微发紧。母亲的嫁妆中有几处田契当年只付了定银，后续兑付因为父亲不在家一拖再拖，账簿上空着的几项我看过不止一次。若此时把房一封，再由家人名义统一管理，那几处未兑付的，很容易不声不响地就没了影子。

我欠身退开，沿着廊下一步步往回走，鞋底与砖面的摩擦声在雾里听着发空。阿桃在屋檐下等我，见我没说话，先红了眼。我摇头示意她莫哭，推门进屋。母亲靠在枕上，见我回来，勉强笑了笑。怎么了

我把方才的情况细细一说。母亲沉默了片刻，伸手要我把小桌拉近。她指着桌角的木匣子。钥匙在你枕头底下，把匣子开了。

匣子里放着那本旧账簿，边上镶着一圈银，岁月磨得发黯，却擦拭得很干净。我把它捧到她膝上。母亲翻了两页，指尖在纸上停住，呼吸有些急。我忙把茶递过去。她抬眼看着我，那目光温和又倔强。别怕，先把这本记清楚。有人要动，我们就得知道从哪一页动的。

我低声应了一声，把桌上的狼毫铺开，用最细的那支笔把之前记下的几处空项旁都标了小点。纸面微微起伏，像是在我手指下呼吸。我忽然想到什么，问母亲：太太若是要统一收管，账簿也要拿去吗

母亲看了我一眼，眼神里做了个极轻的否。她咳了两声，喘匀了气才说：这簿子是当初你外祖送我的，说是女人的心不能空。你把它收好，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。真到不行，它就是你的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