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景不长。

朕的身体，终究是一台无法修复的、正在走向报废的机器。

“净血”的间隔，越来越短。从五日一次，到三日一次，再到一日一次。朕清醒的时间，越来越少。大部分时候，朕都处在一种昏昏沉沉的、半梦半半醒的状态。

顾燕的眉头，一天比一天锁得紧。他尝试了所有的方法，但都只能，延缓，而无法逆转这个过程。

裴玄来的次数，也越来越频繁。

他不再跟朕汇报那些“医改”的进展了。他只是安静地，坐在朕的床边，为朕读一些书，或者，只是沉默地，陪着朕。

他身上的官威和戾气，都淡了许多。取而代-之的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、温润如玉的疲惫。

朕知道，自己的时间，不多了。

这天，朕难得地，精神好了一些。

朕让宫人，扶朕坐了起来。

“裴玄，”朕看着他，开门见山，“朕可能，要不行了。”

他的身体，猛地一僵。握着书卷的手，因为用力，指节有些发白。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别说那些废话。”朕打断他，“朕自己的身体，自己清楚。趁着现在还清醒，有些事，该交代一下了。”

他放下书，跪坐在朕的床前，垂首聆听，像一个等待着最后“交接”的继任者。

“朕死后，”朕缓缓地说道，“皇位，传给你。”

他猛地抬起头，眼中，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。只有一种，深不见底的悲哀。

“陛下，臣……”

“这也是废话。”朕再次打断他，“这江山，除了你，也没人扛得住。朕只是，不想它在我死后，立刻就乱了。”

“但是，”朕的语气，一转，“朕有几个条件。”

“第一，顾燕，以及他所代表的‘皇家医学院’，必须得到永久的、不可动摇的支持。朕的私库，全部留给他们。你要以律法的形式，将这件事，定为国本。谁敢动他们，就是动大周的根基。”

他点了点头：“臣，遵旨。”

“第二，”朕看着他，眼神，变得有些复杂，“朕死后，你要善待蒙恬，善待那些跟着朕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兄弟。他们是莽夫，是武将，但他们，是朕的底气，也是这江山的基石。你可以削他们的权，但不能，寒了他们的心。”

他的喉结，滚动了一下：“臣，明白。”

“第三……”朕顿了顿，叹了口气，“朕的皇陵，就不用建了。太浪费钱，也浪费地。朕死后，一把火，烧了。骨灰，随便找个山头，撒了就行。朕不想，死了以后，还占着那么大的地方，跟老百姓抢地。”

“不行！”

这是他第一次，如此激烈地，反驳朕。

“陛下乃千古一帝，当配享万世供奉！皇陵之事，关乎国体，绝不可废！”他的眼圈，有些发红。

“国体？”朕笑了，笑得有些咳嗽，“朕都快死了，还在乎什么国体？裴玄，你记住，朕是皇帝，但朕，首先是个人。是人，就会死。死了，就是一捧灰。没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
“朕这一辈子，太累了。死了，就想清静清静。”

朕看着他那副悲愤交加的样子，忽然觉得，有些好玩，也有些……心酸。

“行了，”朕有些累了，重新躺了下去，“就这么定了。朕要死了，这江山，你接着卷吧。希望你，别像朕这么累。”

朕闭上了眼睛。

在意识陷入昏沉之前，朕感觉到，一滴温热的、湿润的液体，滴落在了朕的手背上。

朕想，大概是，外面又下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