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拉着阿娘的手回家。
血月当空,赌钱回来的阿爹只看了一眼,就摔倒在地,尿湿了裤腿。
他倒退着往后爬,抓起石子砸阿娘:
「你、你是人是鬼?不、不可能……」
阿娘走过去,攥住阿爹的领口,将他凌空提起——
怪了,阿娘平日吃不饱饭,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力气。
血月下,阿娘的双眼倒映红光,「相公,我活着回来,你不高兴吗?」
小弟被吵醒,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。
小弟说小也不小了,他比我小两岁,今年七岁,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了。
可他看见阿娘回来,不闻不问,只自顾自说道:「娘,我饿了。」
于是阿娘扔下阿爹,又走到小弟面前。
娘抬起手,「啪」的就是一耳光,小弟被打懵了,哭着扑进爹的怀里。
「阿爹、阿爹,阿娘打我,你管管她!」
阿娘理了理衣裙,「小崽子,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还有个爹啊?怎么渴了饿了,就知道喊娘呢?」
「不知道的还以为,」阿娘盯了盯阿爹,「孩子都是娘一个人生、一个人养的呢!」
爹哪敢回护,自己已经怕得要死了,只一个劲儿向后缩。
阿娘见状,凉凉一笑,来拉我的手。
阵阵阴风里,她对阿爹放下话:「一儿一女,咱俩各管一个。是死是活,各凭本事。」
阿娘果然说到做到。
从那天开始,她只管我俩的饭,只帮我缝衣裳上的破洞。
我俩开了后院的一点荒地,预备种点秋菜,过冬前腌好,就不必只靠地瓜糊糊熬寒冬了。
阿娘知道我挂心大橘猫,便准我在后院的狗洞处也放一点吃食。
自打她回来后,大橘便再也没进过我家的院子,每每吃完东西,大橘远远看我一眼,就浑身炸毛地跑远了。
爹呢,这样穷的家境,他竟然不会切菜做饭。
幼时,有娘伺候着,长大了,又有新娘子伺候着。
所以我弟也被他带成了这类人。
再穷的地方,他们也要梗着脖子做耀祖,身子饿成了软面条,嘴也是硬的。
爹不会做饭,小弟又正在长身体,没两天,就饿得起不来了。
爹站在大门口,倚着门框,嘴里叼着根枯草,扯着嗓子,生怕邻里听不见:
「也是稀奇,头一次见亲娘只顾着自己吃,要饿死夫君和儿子的!」
阿娘蒸了热腾腾的苞谷面窝头,拿出一个递给我。
烫着手,我才翻了个面,就被角落里冒出来的饿死鬼抢走了。
阿娘一点儿不让着,上前一把掐住弟弟的后脖颈,不仅夺走窝头还给我,还把弟弟嗓子眼里的残渣也抠了出来。
弟弟几声惨叫,扑腾逃到阿爹脚下,再抬头,嘴角是几道尖细的血痕——
不像是人的指甲,倒像是猫狗挠过的伤痕。
阿爹看一眼弟弟,气得去找镰刀。
他攥着镰刀冲过来,我立马护住阿娘。
我把窝头举到眼前,「窝头给你们,别伤我阿娘……」
阿爹干活的时候病恹恹的,可每每欺凌阿娘时,却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。
我和阿娘根本没有还手的力量,挨了太多的打,我现在只敢早早讨饶。
敞开的大门外,围满了凑热闹的乡亲们。
三婶子看不下去,劝道:「可快把刀放下吧!她娘俩为了你们家,呕心沥血、当牛做马,要不是你非要卖女儿,她婶子也不会这么生气!」
三叔将三婶扯回家,撂下常听的一句话:「人爷们管教自己的老婆孩子,你凑什么热闹?」
眼见阿爹因此更神气了,举起镰刀就要砍。
阿娘却气定神闲,盯着阿爹问道:「你是要和那天夜里一样,照着我的脖子,狠狠砍一刀吗?」
阿爹立马僵住,霎时脸红脖子粗,要阿娘闭嘴。
乡亲们指指点点,阿爹气得扭头去踹上门,又上了门闩。
再转身,阿爹已是满眼的阴狠:「算你命好,挨了那么一刀都能活下来。」
「你要是敢饿死我和儿子,我再给你一刀又如何!」
小说《慈乌守故林》 试读结束。